童‧話‧世‧界

如果有機會讓我選擇，我不會選擇消耗一年多的時間，只是為了進行一些其實在尋常的社會也能夠操作的實驗。我常常對朋友說，如果可以的話，透過合法、合理的管道，可以改變服役的狀況，就去改變它；如果沒有辦法，那就好好的享受那一年多的生活。其實，自己才是將經歷付與意義的人。

陸軍義務役19xx梯，無線電報務士官班xx期結業，專長為無線電摩爾斯碼傳送與抄錄。會去參加校選預備士官的理由很簡單，我想用專長職務之便，把軍隊中的一切人、事、物，通通關在無線電台之外。算準了時間，退伍之後，剛剛好可以參加入學測驗，因此，我的美夢與惡夢，就從陸軍通信兵學校的某個營區開始。序曲共延續了十七週。

過程中，有幾度想要放棄，但是那個想要回學校念書的信念一直支持著我，告訴自己，為自己努力一次，夢想要從這個地方開始起飛。剛開始，我的學習狀況很遭，26個英文字母的長短節奏根本記不起來，不知道自己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第一次覺得自己的學習能力變得很差勁，在教室練習只要一聽到電報聲就滿身冷汗，天旋地轉。

在迷惘與困惑之間，我被教官點名，要我當著所有人的面，抄寫從電腦裡面播放出來的聲音。有好幾個字母，我沒有辦法分辨，聽不出之間的差別。那一次，我被逐出教室，教官要我拿著「報底」，到外頭走廊上去背誦。要直到能夠在多少時間裡面把多少字母給背完才能夠進教室。自從大學開始，我就再也沒有被這樣「羞辱」過。

我自問，為什麼是我？花了許多的時間，幾乎完全沒有結果。放假在家裡做的卡片，在火車上練習的一切，在這個時候，換得的是在教室外的一個人的背誦。但是，並沒有太多時間讓我去思考這些，拿著報底透著窗邊的光線，開始喃喃的返覆練習，並且不時拿起手錶來量測時間。下課時，除了去洗手間之外，就是站在那個地方，不停的背唸著。

終於，教官許我回到教室，只是，我還是沒能夠達到標準。不過，我發現已經比較能夠區別那些從電腦喇叭中傳來一連串不之所云的聲音。除了隨著教官的指導，每天晚上聽着電報錄音當床邊音樂之外（一群人帶耳機睡覺是很壯觀的）。我那幾近於「變態」、「自殘」的訓練，悄悄的在暗中展開。各種速度、排列組合、順序的錄音帶，漸漸的出現了。（無線電報務班大概是新兵唯一能夠帶這種錄音設備的一群人吧！這在軍中可是管制品）

受訓其間週休二日正常放假，我暫居於離營區數公里之外的親戚家。晨間習慣性的六點起床，打理漱洗之後，就是一連串的練習。除了下樓尋找食物之外，大部份的時間一個人悶在房裡，頭帶著耳機，桌上擺著紙，手中拿著筆，沙沙沙的抄寫著電報。吃飯時間，故做鎮定的和大家聊天說笑，其實心裡面很急，想著那一張張劃滿格子的練習紙，不知何時才有辦法填滿。用過餐之後，整理好桌面和餐具，迅速消失在餐廳。

就算是星期六參加聚會，我的心也不得安寧。去聚會的路上，耳機不離身；中午休息時間，如果不聊天就是趴在桌上狂抄一陣；下午回家等車的時候，又是一連串的魔音穿腦。有朋友來問我，你在聽些什麼，拿下耳機和他們分享，大部份的人都笑翻了，你聽那是什麼東西。我會告訴他，喜歡的話我可以教你怎麼聽。

教室外面那塊計分板上，我名字那一列的成績正慢慢微幅上升的時候。有種怪現象出現在我身上，在浴室洗手間，紐開水龍頭的同時，就會聽到宛若電報的聲音，在我耳際飄盪流竄，常常不得不將水關掉，然後告訴自己，現在是休息時間，不是在教室裡面。我親戚更可愛，撥電話和我娘聊天的時候，他們對我娘親說，你兒子有點失魂落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安然度過了兩次退訓鑑測，取得資格能夠參與最後的資格鑑定。其他的專業課目筆紙測驗都難不倒我，唯有電碼抄收作業的每週測驗，依舊會讓我天昏地暗、手心盜汗、雙手發顫。不過，我發現自己的抄報能力，竟然可以達到所謂的「壓字效果」（可在腦中暫存至少一個字母，不會被正在播放中的字母聲音干擾），而且似乎結業頗有希望。當然，被教官特別注意那也是一定的事情。

躁熱的夏天中，結訓測驗的教室裡，我覺得時間仿彿凝結了，干擾電碼抄收的聲音，竟然是我那快要從胸口中蹦出來的心跳，我的手無法控制的顫動，我不曉得到底是為什麼。我能夠解析出聲音裡面包含的字母，但是我的筆沒有辦法正常的在紙面連續的滑動。結束考試，我走出教室，望著一起受訓的同學，有一種不知如何是好的挫折感。

補測的時候，狀況似乎有改善，但是繳出測驗紙之後，我只希望，該對的要寫對，不該錯的不能錯，漏抄的我就不計較了。我告訴自己，算了，沒關係，至少你努力過，在輕鬆愉快的狀況下，抄起電報來還是很流暢、很帥氣的。下部隊就看著辦吧，反正這十七週的生活，體能和身體狀況都已經復原了（入伍前四個月住院開刀，體重狂跌），算是沒有白來這一遭。

殘酷的成績公佈，我過關了。教官說，你們班最近學習的狀況很糟，因此不會給你們加分，而且，你們班唯一會讓我想加分的那個xx號，現在也不用加分就過關了。那是我嗎？應該是吧！我不喜歡打可憐牌，不過，我真得差點就崩潰了。資格取得了，我腦子裡面天真的以為，計畫似乎正在慢慢的實現中。

結業典禮是在下著滂沱大雨的清晨。第一名的學員代表大家上台接受掛階儀式，這個時間點之後，瞬間從二兵變成士官。大家準備離開營區開始結訊假期之前，有個同學和我聊天的時候這麼說：「和你相處這段時間，看你對很多事情都“逆來順受”，以後在部隊裡面，你應該會過得不錯吧！」天曉得我是不是真得會在部隊裡面過得不錯，只是還不知道，我的底線在哪邊，吃多少虧之後才會有反應。

不過，我的原始計劃在下部隊的第一天就宣告幻滅。那個單位，沒有電台，所有的報務士都和普通人一樣，在單位裡面打雜、站哨、背值星。